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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新闻业之父 丹尼尔·笛福

伦敦正在狂欢,篝火照亮了夜空,感恩的火把在底楼窗户旁欢快地燃烧着。人们在大街上欢笑、跳舞,你来我往地敬酒,直到水沟里都满了啤酒。但在跛子门一栋高高的狭窄房子里,没人庆祝。这是坚定的清教徒蜡烛商詹姆斯·福的家,在1660年5  月这个温暖的夜晚,他站在窗前悲哀地思量着变幻莫测的伦敦。在他看来,这狂欢与其说是欢迎查理二世复辟,不如说是送别高道德标准的欢聚。人们兴高采烈地呼喊,欢迎一位君主,这个人将带来一个为享乐而享乐的时代,一个酗酒、放荡的时代。



丹尼尔·笛福

蜡烛店后面小小的起居室里,福太太坐在她那笨重的橡木椅子里,给家庭的最新成员宝宝丹尼尔喂奶。丹尼尔没有接受婴儿洗,因为他父母都是浸信会成员。对一个不从国教者家庭而言,那是个艰难的岁月。福先生的悲观非常之合理,因为查理二世登基不到两年,就大肆迫害不从国教者。首先是“大驱逐”,福先生的教区牧师圣吉尔斯的安内斯利博士和其他2,000名教士被逐出他们的教会。他们的罪行是不向可憎的新做法低头,这做法是现在掌权的高层教士强加给国教的,意图逐出笃信

《圣经》的教士。1662年的“黑色巴多罗买日”,这些被驱逐的教士离开了英国国  教,再没有回来。

像其他许多被驱逐的教士一样,安内斯利博士得到了他的全体会众的支持,为他建立了一所不从国教者的教堂,但很快不从国教者在任何地方举行任何聚会都被定为非法。地方法官有权自行把违反者投入监狱,甚至可以把他们驱逐出境七年。传道人受到的惩罚尤其严重,约翰·班扬的十二年牢狱之灾就是那时的许多残酷判决之一。当局禁止像安内斯利博士这样被驱逐的牧师在他们原任教区五英里之内工作、居住甚至走访亲戚。

参加主日聚会的巨大危险给幼年丹尼尔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夜幕降临时,福夫妇会警觉地带上三个孩子溜出家门,去一个小会堂,坚定的安内斯利博士就在那里继续牧养他的群羊。

丹尼尔·笛福(他在年近三十之时使用了他名字的另一种写法)还是个好奇的五岁小孩子时,一种无形的恐怖在伦敦蔓延开来。瘟疫夺走了十万伦敦人的性命,差不多占了全城人口的一半,另有数万人逃到乡下。跛子门这一片街道狭窄,到处是垃


圾,还有许多日渐朽烂的木屋,一群群住在这里的老鼠让伦敦的瘟疫在这片区域达到了顶峰。多年之后,笛福会在他的精彩著作《瘟疫年纪事》中记录下当年的情 形,从而成为这场灾难主要的记录者。但那时,作为惊恐的小孩,他每天都会在他家“茅草屋顶下的房间”小小的窗户前凝视着成群结队逃离城市的人们,他们的财物堆在马车上,堆得高高的。他能看到一间间空屋,门上画着大大的红十字,还 有“主啊,可怜我们吧”这样的话。深夜里,他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的话,就会听到车轮不堪重负发出的刺耳声音和手摇铃铛的粗钝金属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喊

着:“把死人送出来!”福一家都搬到了楼上,与外界隔绝了,以便平安度过瘟

疫。但不久之后他们还要见识了另一场大灾难——伦敦大火,这场大火始于布丁巷,三天之内摧毁了伦敦内城的许多地方。

丹尼尔·笛福永远忘不了大人们惊恐的脸,他们无助地看着火海席卷他们的房子和属世的财物,也忘不了他家得脱的情形,火就在他家不远处止住了。他记得在烧焦的废墟中举行的一场露天聚会中,安内斯利博士如何以非比寻常的力量和激情讲道。

几年后,年少的笛福就坐在安内斯利博士的课堂上了,数百本包着皮革的古老书籍就在他头顶,就在那里,他得到了安内斯利博士一对一的教导,在英语和数学两门课上打下了完备的基础。年迈的博士彬彬有礼,热心而慈祥,给笛福留下了深刻印象。然而博士却有着坚强的内心,信心稳固,因而勇敢地在不从国教者的受逼迫的氛围中,坚决地继续侍奉。

这之后,笛福受的教育对他天马行空的思维贡献要大得多,为他装备了将来需要的素材。十三岁时,笛福去了不从国教者的学校,位于伦敦的纽英顿·格林,是一栋杂乱,甚至有些破旧的公寓。在这老式的环境里,男孩们接受的教育却超前于时代。在学习古希腊、古罗马名著——这些东西在那里无足轻重——的地方,他们学的却


是一系列压缩课程,包括法律、科学、地理、天文和速记。这些课程学完后,还要学逻辑、数学和现代语言。每个学生都得学习如何进行长时间的脱稿演说和掌握口头辩论的艺术。所有的纪律惩戒都由校议会负责,这个议会全部由学生组成。有趣的是,孩子们一方面讨厌这种“民主纪律”,另一方面他们中大部分感到这让学校变得松懈、不成熟。



笛福在斯托克·纽英顿的家

笛福已经在朝极端活跃分子发展了。他体格健壮,有一双黑眼珠子,下巴像条牛头狗,很快就在学生圈子里坐了头把交椅。他不只是在学校成了公认的领袖,在跛子门那一片的年轻人中,任何不寻常的事都一定是他搞出来的。但笛福能够看出学校和教会的朋友跟那些“外面的”朋友之间的区别。他相信,人有可能亲自认识上 帝,他从父母和许多教会朋友的生命中看到了个人信心的力量和真实性,因而信 服。但奇怪的是,丹尼尔·笛福早年从未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给救主,尽管他知道那么


多关于这位救主的事。他人的信心和生命经常让他印象深刻,让他信服,对他们的品格和虔诚充满尊敬,但他自己对重生以及任何亲自与上帝同行的经历却完全陌 生。

福夫妇希望儿子当牧师,但他却对商业感兴趣得多,离开学校就去了一位商人那里当学徒。老板很快就发现笛福有过人之处,因此提升他作企业代表。积累了几年经验后,笛福加入了一家贸易公司,这家公司的业务是远航至葡萄牙、法国和意大 利,为英国企业进行贸易。

二十三岁时,他决定自立门户,在伦敦的康希尔打出了招牌:“丹尼尔·福,商

人”。做生意的本钱主要来自他的新婚妻子,一位信仰虔诚的年轻女士,她父亲很富有,在结婚时给了几千镑嫁妆。尽管笛福仍像一个不从国教者那样保持了去教会的良好习惯,但现在他全身心地投入自己认为最有价值的世事中去了。他是多么喜爱贸易啊!不是小时候父亲那种小店,而是高风险的海外买卖。他所追求是财富。

那是一个形势大好的时代,乌托邦式的项目在有进取心的写手们笔下如雨后春笋,喜欢辩论和出主意的笛福也跳进了这个竞技场,发表自己关于解决当世问题的方 案。渐渐地,他在伦敦的上流社会和绅士俱乐部中名声大噪。不久,他的当务之急就变成抬高自己了。那时绅士们华丽的衣服式样为虚荣心提供了大舞台,笛福成了奢华品位的专家。他很少关心家人,其实他抓住一切机会来逃避虔诚的妻子,他喜欢骑上自己那匹上等种马去那些能够和有封号的贵族们混在一起的地方,全身上下都像个有钱的阿谀奉承的小人。他也出席所有的地方贸易博览会,不管是否需要。

婚后不到两年,他就去了西乡加入蒙茅斯公爵的军队。1685年查理二世驾崩,王位  传给了他兄弟詹姆斯二世,此人力图在英格兰复辟天主教。蒙茅斯是更正教一方的王位竞争者,是笛福的政治英雄。一场短暂的战斗之后,蒙茅斯兵败被俘,并被拘


捕,笛福毫发无损,但心惊胆战。蒙茅斯的支持者都被判重刑,笛福夹着尾巴埋头于自己的生意上,抱着一线希望,盼望伦敦的法官没人听说他卷入过这件事。

勇气恢复后,笛福继续投身日渐增强的反对詹姆斯二世的活动,甚至建立了一个不从国教者的家庭教会,自任牧者两年之久。然而,新鲜劲儿很快过去了,显然他只不过是运用年少时学到的基督教教义这种头脑里的知识来取悦上帝,这种努力当然会付诸东流了。之后,他的兴趣转移到钻研历史上面,因为要写用于大量散发的政论传单,就需要知晓一切事情的历史惯例。

像笛福这样有抱负和才华的写手用不了多久就能吸引公众的注意。笛福利用了人们对国王普遍渐长的反感,他的文字在伦敦的俱乐部、咖啡馆和大街上受到人们欢 迎。他成为辉格党主要的传单写手之一,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每个更正教信徒和辉格党人期盼已久的日子到来了,1688年11月4日,奥兰治的威廉在托贝登陆,从声  名扫地的詹姆斯二世那里夺取了王位。

对笛福而言,现在似乎只要自己笔锋一转,成功就水到渠成。大家认为他是首屈一指的传单作家,他发表的诗作受到与日俱增的好评,不管他在哪里演讲都会引来阵阵掌声,他的生意也让人羡慕——他处在风口浪尖上了。但是,残酷的灾难突然临到他。首先,一些意料之外的严重贸易损失让他的经济状况捉襟见肘。当时英国正与法国打仗,两条满载的商船没能抵达目的地,船上有他的货。笛福天天都跑去伦敦的邮政码头,心急如焚地盼望着好消息的来临。如果这些船丢失了,他就毁了。最终,消息来了,船落入敌军之手,伦敦最骄傲的人之一要为破产而奔命了。

在那个时代,破产会面临重罚,笛福可不打算受这种折磨。他很快安排好曾被他忽视的家人,把所有财产交给逼得最紧的债主,然后躲了起来。很幸运,他的妻子得到一位忠实朋友的帮助,为他商洽了一份协议,给他机会重新开展生意,条件是要


优先还债。但他的政治抱负因破产的污点而终结。

然而笛福已经不可救药了,很快再次追求得到盛名。他写了一本书,提出了一些解决社会面临问题的方法,包括减轻商人负担的措施和提高妇女教育水平。玛丽女王偶然读到这本书,对他的观点深表赞同,因此邀他一叙,此后还另接见了他一次。从此,笛福就成了宫廷的常客。现在,他更加坚定地要让经济上的失败成为过去 式,使灰暗的生意形象重新焕发光彩。为了国王和女王的利益,他设法把名

字“福”稍作变动,改成了更富有贵族气的“笛福”。

笛福给奥兰治的威廉留下了特别的印象,即他是个点子多的人。当王室财产不足的时候,笛福建议大规模发行皇家彩票。他两次作为首席管事在全国发行以小钱搏大奖的彩票,引得人们纷纷解囊。笛福大获成功的另一个精明主意是在蒂尔伯里建立砖瓦厂。那时英国所有砖瓦都靠进口,而用河里挖出来的黏土烧制的日用品,需求量还是未知数。不管怎样,砖瓦厂的产品卖得相当好,伦敦一些最大的建筑都用了这些砖,在英国催生了一项新产业。还清了债务,又一次腰缠万贯,笛福完全沉溺于高标准的生活和享乐中,整天关心衣着、马车以及与王室的联系。他在表面上的成功给他带来了名誉,年届三十之时,他成了当时最有名的作家之一。

为了躲避忧虑、不满的妻子指责,他大多数夜晚都在西区的客栈里度过。笛福追随社会的放荡风潮,在蒂尔伯里找了个情妇后,他的六个孩子——两男四女——几乎没了父亲。没出意料,情妇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孩子注定要承担父亲品性上的污点带来的痛苦,却对父亲的成功一无所知。



安妮女王


良心的刺痛、个人的羞耻、挫折和不满能动摇这个聪明的年轻人的虚荣、野心和拜金的生活方式,但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出现。即使在写作似乎很虔诚的关于宗教恶行的传单时,他也没感到良心不安,比如他曾谴责一些不从国教者居然参加英国国教每周的圣餐,以便获得出任公职的资格。“正直的人只有一个信仰,”他写 道,“他不敢和全能者捉迷藏。”放荡亵渎的日子一年年过去,孩子们进入青春 期,他们鄙视执迷于名声的父亲。他笔下继续源源不断地写出传单和诗歌,对那些批评奥兰治的威廉是“外国王子”的人,他的回答是一首风靡近一个世纪的诗歌,叫做《地道的英国人》。诗歌轻松地把英国人的家系追溯到了古代的入侵者,写出了一个全世界血统最混杂的种族。这首诗歌大为流行,几乎人人都能说上几句。

奥兰治的威廉喜欢上了笛福,信任他,把他当做亲信。笛福定期给出有关政治气候的建议,他的特别任务是留意威廉政敌的举动。制定新任大臣名单时,笛福会告诉国王名单里谁既保险又忠心。名扬四方,腰缠万贯,且得到国王的信任,笛福的影响力及其傲慢的举止招来了许多身居高位的仇家,威廉突然早逝后,他发现自己要面临他们的怒火了——他现在招人厌又无力抵抗。他的仇家等到机会了,新门监狱已经预备好了。

威廉的早逝改变了许多事情。敌对的天主教徒欣喜若狂,因为王位继承者将是詹姆斯二世的女儿安妮。相比公开统治,新女王对秘密行动更加驾轻就熟,召集了一群极其仇视原掌权派的人任各部大臣。反辉格党、反更正教的新任大臣们让笛福命悬一线,因为笛福锐利的笔锋老是抽打这些人。他们报仇的时刻到了。

高层教士们之前忙着严惩不从国教者。笛福坚定地捍卫不从国教者(尽管并不是以行动来实践他们的信仰),写了一本匿名小册子《消灭不同教派的捷径》,意图引起公众的同情。这本小册子以非常傲慢的口气怂恿政府对不从国教者采取最极端的


措施。“拔除这种异端的毒草,”笛福写道,“如果颁布严苛的法律,规定把参加非国教秘密聚会的人驱逐出境,把传道人绞死,那这事儿很快就了结了。”

令笛福恐慌的是,这本小册子并没有引起公众的同情,相反人们普遍将其当做正儿八经的话,加以赞同。一位知名的教士写道:“除了《圣经》和《神圣注解》之 外,我认为这本小册子是我最珍视的了。”不从国教者们大为反感,继而愤怒地反击,因此笛福站出来解释,表明他就是作者。他的仇家等的就是这个。内政大臣诺丁汉伯爵裁定,这本小册子嘲弄了神职人员,破坏和平,应当马上逮捕笛福。恐惧的笛福躲了起来,他太清楚了,诺丁汉会以“滔天罪行”之名把他扔进新门监狱,他只能在那里灰头土脸地度过余生,与“社会渣滓”为伍。一旦入狱,他的砖瓦厂

——厚利的来源——定会倒闭,妻子家人都会不名一文。他也无疑会染上监狱里的

疾病,悲惨地早逝。



笛福戴枷示众却受众多人的保护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听说越来越多的官员受命搜捕他。他似乎发疯了,竟写了封长信向诺丁汉求饶,自称愿意做任何事,甚至召集、带领一队骑兵都可以,只要不送他去受审。但诺丁汉要的是羞辱他,让他闭嘴。通缉令这样描述道:“他中等身 材,约莫四十岁,褐色皮肤,深褐色头发。戴假发,鹰钩鼻,尖下巴,灰色眼睛,嘴边有颗大痣。”

几个星期之内,绝望的笛福就落网了,被投入新门监狱。那里梦魇般的环境和人在他记忆中永远无法磨灭,多年以后,他的小说中有些片段就是这段经历所启发的。


然而,最糟糕的事还在后头。他在法庭上认罪了,因为他的律师给了他错觉,使他误以为自己安全了,相信自己会没事,获得释放。但他受的打击超过了想象,法官判决枷示三次,并终身监禁。

判决后,在黑暗的石造囚室里,他躺在粗糙的长木凳上发抖,感觉人生走到尽头 了。突然,一条逃命之道闪现在他脑海中。他瞬间惊呆了,从前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一阵暖流漫过了他全身,自信和乐观复苏了,他从长凳上一跃而起,拿起纸 笔。

众所周知,笛福给奥兰治的威廉当过政治密探,干的活儿就是搜集所有一线政客们龌龊的秘密和狡诈的诡计。如果这些秘密流出一点儿,许多重要人物都会身处险 境,面临起诉和失败。因此,笛福写信给一位高官,声称要把所知的一切告诉女 王。他盼望的效果达到了,政客和相关人员开始恐慌。好多显贵来看望笛福,嘘寒问暖,令新门监狱冷酷的狱卒大为吃惊。但这些显贵都有另一个目的——如果他守口如瓶,他们就会在枷示时保护他,并助他获释。

笛福惧怕枷示,因为这是公开示众,普通人会回报以最坏的反应。尤其是一个“有钱人”或者说“花花公子”落难会让他们美滋滋的,带着臭鸡蛋、腐肉和马粪来让这场表演更有滋有味。为了消弭他们的怨恨,笛福写了一首关于枷示的滑稽诗,在枷示前印发了。当提刑官带着他走出新门监狱时,一群史无前例的非官方护卫队正在外面等着呢。众多政客带着家丁和雇来的人手已经站在枷示路线两侧准备好了。笛福甫一抵达,他们就组成了密集的人墙围着他。围观者的反应则完全出乎意料。笛福的滑稽诗软化了众人,“贵族”护卫枷示犯的新鲜事也让他们大跌眼镜,因此他们对犯人感到十分尊敬。四个小时里,他被视为名人,人们都争相围观这个如此有影响力和知名度的人,抛给他的是鲜花,而非一般的枷示时常见的那些侮辱之


物。此前伦敦从未发生过这种事。笛福出去带枷示众,回到新门监狱却备受崇拜。

此时,议会下院发言人罗伯特·哈利给笛福错综复杂的人生带来了全新的影响。此人无疑是当时手段最狡猾的政客,备受安妮女王宠爱,后来被封为牛津伯爵。他注意笛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起先,他不喜欢笛福的傲慢,但渐渐地,他看到笛福有潜质成为自己的笔杆子。他决定让笛福为他效劳。哈利出钱缓解了笛福夫人窘迫的经济状况,并着手让她丈夫获得赦免。五个月后笛福就自由了——或者说他认为自己自由了。更准确地说,他现在是哈利的人,很快就会知道哈利要他做什么。笛福要新办一份每周出两期的报纸,叫做《评论》,编辑只有笛福一人,报纸旨在吹捧哈利及其党派。哈利是老板,也是主管,但只藏在幕后。

在笛福手里,《评论》迅速成为当时最好看、流通量最大的报纸,九年时间里,不仅大大影响了公众的看法,而且完全为新闻业的报道和叙事带来了新潮流。正是这份报纸给笛福身后带来了盛誉——后来他被称为现代新闻业之父。他不知疲倦地报道新闻,撰写评论,把发行次数增加到每周三次,并使流通范围拓展到全国。

在个人生活方面,笛福仍然极其爱慕财富、人们的称赞和名声。新门监狱对他的羞辱只奏效了短暂的一段时间,他很快又像从前一样疏远了妻儿。笛福在风起云涌的政界中心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哈利失势了,换了党派,两年后又被安妮女王任命为财政大臣,即当时的“首相”。笛福不得不放下自尊,跟着他的主人改变政策,改换门庭,此间失去了许多朋友。

有些人嫉妒笛福在新闻界的成功,政敌们想看到《评论》停刊,这些人现在一起恶毒地散布关于他过去破产的丑闻,与此同时,他辛劳的工作以及放荡的生活方式对健康的影响显露出来了。笛福慢慢认识到自己把青春年华都给了一份报纸,这报纸现在主宰了他的生命,他发现世界虚空,因而深感绝望。他致力于获得财富和名


声,收获的却只是辛劳、嫉妒、憎恨、心痛,还有山河日下的健康。到了这份上,一杯杯苦酒接踵而至,沉重打击了他尚存的自信。

那时的法律让所有作家处在非常脆弱的位置。他的仇家抓住了把柄,再一次把他送到法庭,控告他出版煽动性的文章。如果他没有对将要审判他的那位法官的廉正说三道四,那么他很可能被判无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首席大法官亲自介入,要以藐视法庭罪判他入狱。哈利来营救他,使他获释了,但不到一年,笛福又面临着新的指控,尽管法庭并未受理这些指控,但损害已经造成。被拘捕的丑闻打断了他和哈利——现在是牛津伯爵——的联系,报纸停办了。

五十四岁的笛福几乎是过气之人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他最终回顾人 生,先是自怜,然后认识到了自己的失败。他得了重病,几个星期卧床不起,在这期间,他谦卑下来自省,一再思索着人生中痛苦的跌宕起伏。壮志未酬的痛苦让位给了痛悔,因为自己竟然为了个人的成功而恬不知耻地牺牲了家庭。他生长在基督徒家庭,却故意背离真道,这些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控诉着他的良心,迫使他的整个人生和未来都发生了变化。在笛福波澜万丈的人生经历中,这次的变化最不寻常。他什么路都走过了,经历过最底层,也在高官圈子里混过;坐过班房,也尝过纸迷金醉的富裕生活;既吸收了那个时代的文化和政治,又对其施加了影响。实际上,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一切事,也遭受了自己想避免的一切事。然而,对他生命最大的影响并非出自这些事情,而是在他五十五岁时,发生在卧室里。这使他从顶尖的政治新闻记者变成了献身于宣扬道德和属灵信息的作家。

笛福在他最著名的小说《鲁滨孙漂流记》中,生动地描述了自己归向基督,重生得救的经历,其实鲁滨孙的经历就是笛福自己的灵程自传。鲁滨孙在他称为“绝望 岛”的荒岛上待了一段时间。他毫无畏惧,勤勉而又巧妙地建立了自己的岛上帝


国。但那一刻到来时,他对自己说:

“当我开始生病时,沉睡已久的良心醒来了,我反省自己过去的人生……然后我呼喊道:‘主啊,救救我吧!我走投无路了啊!’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祷告,如果这也能称得上是祷告的话。良心现在开始审查我……我想它对我说:‘坏蛋,回头看看你糟蹋掉的人生吧!’我拿起《圣经》来读……映在我眼帘的第一行字是:‘要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搭救你,你也要荣耀我……’睡觉前,我做了此前从未做过的事

——我跪下来向上帝祷告,求他实现给我的应许,他说如果我在患难之日求告他,

他就会搭救我。”

四天之后,鲁滨孙完全康复了。

“我拿起《圣经》,从新约读起,我认真地开始了……但我感到我的心深深地被过去的罪恶震惊了……我迫切地乞求上帝让我悔改,当我读到这些话:‘他被高举,作君王,作救主,要赐下悔改之心和赦罪之恩。’”

“我放下书,向天举手,我心也仰望天庭,我陷入一种狂喜,大声喊叫:‘耶稣, 大卫的子孙,耶稣,被高举的君王和救主,请赐给我悔改的心!’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真正的祷告,因为这次的祷告和自己的境况联系起来了……我战战兢兢地回顾往昔的日子,我的罪是那么可怕,我的灵魂不求别的,只求上帝让我从罪的重担下得释放。”

经过迫切的祷告后,鲁滨孙感到自己里面有了极大的安慰,他明白这安慰,认识到上帝已经赦免了他。然后他开始每天都花时间来读经祷告。三个月之后,他这样写道:

“我谦卑地、衷心地感谢上帝,因他乐意……藉着与我同在并将恩典加诸我灵,补足


了我独居的缺乏。他供养我,安慰我,而且鼓励我倚靠他的护理。从今往后,我盼望他永恒的同在。我开始感到现在过的这种生活是多么幸福……我渴望的事改变 了。”

鲁滨孙的话准确描述了笛福自己的情况。他深信基督是上帝,他为信他的人承受了罪的刑罚。笛福悔改了,让自己的生命降服于他,要尝到与救主亲近的滋味,要领略他对祷告的回应,并且要经历自己内在天性的巨大改变。因为上帝触摸了他的生命,所以他所有的品味和意愿都改变了,因此他完全成了一个新人。就鲁滨孙这个人物而言,笛福描述的不仅是他自己的经历,而且是自古以来无数重生得救的人归向基督的生动经历。

在小说中,鲁滨孙重生得救两年后写下了这样的话:“现在看来,世界不过是遥远之物,我与之毫无瓜葛,不期望从它得到什么,当然对其不存念想了。”笛福自己也是如此。世界加诸他身上的缠累,世界的魔力、骄傲和自私的享乐都砰然而碎,世界的诱惑在他眼中空洞虚伪,没什么价值。他里面有了新的价值体系,渴慕更佳美、更深层的事。

因为儿时受的教导,笛福的与上帝同行进步神速。他所有关于《圣经》和主的知识被那不堪的岁月掩饰已久,现在与他有了新的关联。不久,他就动笔描绘了自己的家庭生活应当是什么模样。他写时带着深深的哀悼,因为他的儿女在成长过程中,没有一位在灵里关心爱护他们的父亲。他的话集合成了一本书出版,叫做《家庭指导》,打破了当时的销售记录。乔治一世国王经常给他的孩子读这本书。

笛福也开始作见证,向他人讲述自己生命中的大改变。鲁滨孙和星期五关于属灵之事的对话活灵活现地描绘了笛福自己是怎样向别人讲述他的信仰的。


《鲁滨孙漂流记》的创意取自水手亚历山大·塞尔柯克的真实经历,此人曾被放逐到一个岛上四年之久。笛福写了一段介绍,给了一位友好的出版商,很快就得到了写书的委托。全书在四个月内就完稿了,展现了笛福丰富的想象力和工作能力。书中那些众所周知的矛盾也是因写得太匆忙而产生的,据说写成后笛福再没通读过。然而,这本书的动人之处使之立即大获成功,给所有之后的叙事文学奠定了全新的标准。

后来笛福又写了其他小说。《辛格尔顿船长》是另一本畅销书,其中也有关于重生得救的信息。《摩尔·弗兰德斯》是一个女子的悲惨故事,她遍历所有可能的恶行和不幸,最终悔改归主——最初版本是这样写的。

《杰克上校》和《罗克萨娜》同样也含有宗教话题。这些十八世纪早期的书今日还在出版,这充分肯定了笛福的能力。书中倾注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情节,反映出笛福的非凡想象力有多么广阔。不奇怪,许多人不仅把他视为现代新闻业之父,也把他视为现代小说之父。

笛福有十五年之久尽可能地努力从事基督教事工,他明白自己浪费了过去的光阴, 然而他相信上帝会实践在《圣经》中的应许:“蝗虫……那些年所吃的,我要补还你们。”(约珥书2:25)主的确大大祝福了他的晚年,因此后来的世代会把他的名字与那些著作联系起来,这些书见证了救主使人归正的大能。曾经的虚荣野心家变成了一位谦卑、真诚又热情的人,关心周围人永恒的灵魂。

在人生的尽头,他又一次陷入多年来熟知的阴影中。早年他破产时,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帮他还清了债务,因为这朋友知道他会连本带利一起偿还。他后来偿还了,但他和这位朋友都没有留下收据。这位朋友向他人转让资产时,他的记录显示笛福还欠他钱。二十六年后,继承这些资产的人提起诉讼,要求笛福全额归还,而笛福没


有具有法律效力的证据来辩护。年逾七十的他有可能再次破产。

为了想办法,这位忧心如焚的老人委派长子处理他的事务,自己躲了起来,只有妻子和女儿们去看他。他躲在伦敦城里的制绳巷一间简朴的宿舍里,离他出生的地方只有投石之遥。在那里,1731年4月26日夜里,他最后一次安睡了。也许悲哀和烦  恼在生命最后时刻回来,是要提醒他世界的虚空和残酷,与之相对比的是前头等着他的永恒。早晨,他永远地离开了“绝望岛”,到达了永恒的海岸,去与他的救主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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