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尼姑还尘 -- 不空

    第六章尼姑还尘——不空

    人生是苦

    我的家庭环境虽然不太好,但尚不愁吃穿,一家人均能欢乐过日子,父母师长的慈爱,兄姐同学之友爱,孕育着我幼小的心灵,我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做“苦”,虽然日常也随父母拜佛吃斋,但那是传统佛教家庭生活中的一部份,我和绝大多数佛**一样,是不知其所以然的。

    我九岁入学,国校毕业那年,已届满十五岁,当时因家庭经济拮据,所以并没有因我名列全校第一的毕业成绩使我继续升学。

    一天,家父带我去基隆某寺拜佛,该寺的住持某老和尚,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出家人,他很殷勤的接待我们,对我讲了很多佛教道理,(现在才知道他所讲的道理都是与佛法不相应的),并述说他自己的出家因缘,他说:“佛教很注重童贞,惟有童贞出家,在佛教圈才会受到尊敬。我是幼年出家,从来没结过婚,所以才有今天的地位与声望。”话说至此,他忽然很凝重的端详我的面颊,我被他如火般的目光逼得羞涩的低下了头,他又强拉着我的手抚摸,并端详了一阵,他说:“依你的面相和手相看来:命中多舛,前途坎坷难行,是个孤苦相。”接着他又说:“我的相法,和批八字远近驰名,灵验如神。现在我再替你批个八字看看。”此时他煞有介事的全神贯注,笔录、搯指、翻书更不停的摇头叹息,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很郑重地对我说:“你命中无子息(不会生儿育女),在家克父母,出嫁克丈夫,一生毫无幸福可言,完全是一个出家当尼姑的命。否则将来受尽苦难,最后复不得善终。今天你能遇到我,也是一件大好因缘,你如肯随我出家修道,将来定可得到善果。”

    我冷静了一阵回答他说:“这是一件大事,我现在作不了主,最好等我年纪稍长再谈这个问题。”

    他说:“你是苦命人,你一生既无幸福可言,又何必在社会上受苦难呢?先贤有一百:‘莫待老来方学道,孤墓多是少年人。’你如果肯童贞出家,将来我敢保证你必成为佛门有地位受尊敬的人,因为佛门是非常重视童贞的。”

    我半信半疑地反诘道:“释迦牟尼不是娶妻生子之后才出家修道的吗?”

    他沉吟了一阵子回答说:“每个人的善根不同,我们不能和他相比。”

    家父此时拜完了佛,也来到方丈室参加我们的谈话。老和尚又把刚才给我看相算命的经过,向家父述说了一遍。家父是一个乡愚型的老实人,虽然他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佛**,但是他对佛教教义丝毫不懂,他老人家不了解什么叫做“唯心”,但封宿命论却是非常相信的。当时他答应老和尚可以慢慢考虑。

    老和尚见事有可为,遂对家父说:“家有一人出家,可灭三代八世罪业,你家环境不好,这完全是前世罪业造得太多的关系,如果令媛能够出家为尼,府上不出十年必定发达,一定会财丁两旺。”

    他见家父作沉思状,似有所顾虑,接着又说:“像这样一位掌上明珠,当然你不会随便让她出家啰。可是她的相貌和八字摆在眼前,这是谁也不能否定的事实,又不由得你不信。这样好了,你既不放心她出家,我也不敢轻易收她为徒。我想请她暂时住在庙里习惯一下出家人的生活,平时帮忙做事,我每月支给她三百元的零用钱,将来因缘成熟再落发也可以,你不妨回去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当我回家的一段时间,心里起了很大的变化,我一直暗想,我真的像老和尚说的那样苦命吗?我真的是个克人的不详之物吗?假如真如此,我又何必害别人呢?父母对我是慈爱无比的,我何必克他们呢?未来的夫婿还不知道是谁,他和我无冤无仇,我又何必把灾祸带给他呢?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使我时时刻刻都处在烦恼之中。由于我的态度与平常迥异,所以人们都说我变了。不错,我是变了,**夜不寐,食不下咽,沉默寡言,往日的欢乐与爽朗的心境似已离我而去。父母为了我,更是不停的到处拜佛问卜,最后决定暂时把我送到庙里去习惯一下出家人的生活,然后再决定落发与否。

    堕入魔障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的早晨,家父母带我携着小包袱,去到某寺。老和尚很热烈地招待我们,中午并办斋请我们。在家父母一再地叮嘱下,我就这样的住进了僧尼居士杂处的某寺,这时是民国四十八年(1959年)农历十一月。

    某寺的住众除了和尚之外,另有一对老夫妇住在庙中,加上我一共是四个人。那对老夫妇,男的是个患痼疾者,终年卧病不起,女的却身体强壮,凶悍无比,庙中寺事无论巨细她都必过问,并以某寺监院(当家)自居。我到那去住的最初几个月,除了全部劳务由我一人操持之外,大致还能相安无事,他们对我也还存有几分客气。然而事前约定的每月三百元零用钱,却始终没有给过我分文,我因年幼胆小加上害羞从不敢向她提;家父母因受了老和尚花言巧语之骗,同时又碍于面子,所以也从没有向老和尚追讨过。因之,这笔钱老和尚也就乐得食言而省下了。

    在这段时间,老和尚仍不断的时时劝我早日削发以了心愿(天知道这是谁的心愿),那位老妇人也不时从旁劝诱。但此时的我,经过几个月的观察与体验,对某寺的环境和人事已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原来这并不是一座遵守佛制的寺院,老和尚不但不是童贞出家,而且是一个儿孙绕膝不懂佛法的样子和尚。他靠着佛教招牌度鬼、荐亡、算命骗钱过日子。(其实算命在佛教是列为邪门的,是不许可的)他和挂监院名义的老妇人常常吵架,起因大多数是为了钱。此时我已经看穿了,看透了,这不是出家修道的理想地方。我想离开这里,但总鼓不起勇气,同时背后又好像有一股力量羁绊着我。不明就里的家父母,只看到我在庙中的表面生活还不错,他们哪知道我心中的苦闷与忧虑呢?他们总认为我向他们述说庙中的一切,是小孩子的见识,不予置信,同时更劝我“既来之则安之”。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一而再地忍耐着打消离意。不过要我马上削发穿上与众不同的僧服,我还是坚持不肯的。除非有一个真正修学佛法的环境给我,否则我宁愿在世俗上受苦受难,如果说我克制父母,我可以离家去帮佣;如果说我克夫,我可以终身不嫁,永过独身生活,这样总不致于害人吧!这是我当时所把握的原则。

    含泪落发

    正当我彷徨无计可施之际,我的福星来了。那天绿衣人送来了一份佛教刊物,翻阅之下,发现其中有一幅X元佛学院的招生广告,该学院所要求的条件我都适合,并且有一个特别条件,就是带发的未婚在家女居士也可以入学,同时还可以享受尼姑同等的全部免费待遇,但必须有寺院住持的推荐与保证。我不禁喜出望外,心想这下我总可以踏上佛学正道了吧,何况带发修行也正是我所期望的呢,于是我赶忙以佛教礼仪,五体投地的向某和尚拜了三拜,并长跪请求推荐入学,不料他竟冷冷地说:

    “你走了谁来烧饭洗衣服呢?同时你刚来不久,年纪还这么小,就是放你去求学,你父母也不见得就答应啊,再说这里的信徒也都非常敬爱你,她们也不会舍得你一去三年的,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我恭敬而怯怯地说:“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求学佛法机会,我非常响往。不然我这样住在庙里,什么也不懂,将来如何结局呢?无论如何得请你老人家慈悲应允。”

    他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你既然求学心切,我也不便坚持我的意见。不过我实在舍不得你离开我的身边,为了名正言顺起见,我希望你削发以后再去,不知道你的意思怎样?”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佛学院既然允许带发入学,我想请**慈悲答应我毕业后再剃度。”

    他的脸色突然一寒说:“你不想去就算了,不落发一切免谈,起来擦窗子去。”我见事情快要闹僵了,于是不敢再多言语,含着泪做事去了。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神差鬼使的我父母突然到庙里看我。于是我将请求入佛学院遭老和尚拒绝的经过向他们哭诉,并请求他们带我回家,并发誓不获入学永不回这里。

    家父母同我和老和尚谈判了整整一个上午,由于老和尚坚持要我落发后才予推荐,我为了这三年的求学机会,最后还是含泪答应落发。

    民国五十年(1960年)农历九月十九日,是观世音菩萨的出家纪念日。(笔者按:观世音菩萨的来历,佛教至今还没弄清楚,天知道他的出家纪念日是怎么来的。)是日上午我在简单的仪式中,一头长长的秀发被刨得精光,并由老和尚赐予法名,我就这样成了尼姑。事后对镜自览,简直不敢相信镜中人就是我,我后悔、我怨惫、我暗泣。我差不多有半个多月不敢在人前抬头,我这种不男不女的装束,在人前总觉得不自然,尤其单独在街上行走的时候,被路人指指点点的,实在恼人又羞人。

    入佛学院

    第三年农历二月初四,我怀着无限的希望与兴奋,正式进入了响往已久的×元佛学院就读。当时我曾发愿在未来的三年中,精进不懈,深究佛理教义,以备将来作弘扬佛法之用。

    ×元佛学院甚具规模,庙宇雄伟、环境优雅,非常适合修行办道。第一届学生已于去冬毕业,我是属于第二届的学生。本届学生共三十名,带发的学生约占三分之二。课目的订定与搭配都很适当,师资方面大致说来也可称为上选。作习时间和各寺院差不多,每天晨四时做早课,六时早餐,十一时半午餐,其余时间都是学道,直到晚上九时半才能就寝。

    第一学年,教师们都讲得很起劲,学生们也都听得很有味,同学们的感情也非常融洽。但是到了第二学年,突然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寺里的常住教师们每天忙着赶经忏赚钱;外面请的教师们常因私事不能按时到校授课,每于假日前来补课,弄得同学们连洗涤换洗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了。于是同学们的情绪越来越坏,大家在心灰意冷之余,情感也一天天不如从前那样融洽了。因之划小圈子、分派系,花样百出,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笃守着中立的原则,绝不参加任何一方面,免得招惹无谓是非。没想到这样更糟,大家对我都不谅解,尤其那几个小组织的头目们,她们都是出家很多年,同时又都是受过三坛大戒的比丘尼。她们在争取不到我的时候,就想尽办法打击我。

    是非更多

    同学们小组织壁迭森严,时常发生不愉快,一切均排入必争之列,尤其是对争取考试分数一项,更是“各不相让”。本来努力争取成绩,是一种好现象,但我们的情形就两样了。她们完全是为了向对方眩耀,以支持她们的贡高我慢行为,而使对方气馁低头为主要出发点,简直毫无爱心可言。于是瞋恚、嫉妒、诽谤、争执、怨惫之气氛充满了佛学院。

    我因为严守中立,所以能够专心向学,因之每次月考、期考,乃至毕业考试,名字总是列在第一,更因为监学尼师严厉而公平,所以我的操性分数也都排列在第一、二名,所以引起了她们一致的嫉妒,她们想尽种种办法打击我,对此我均逆来顺受,严持着六度行中的“忍辱波罗密”,绝不计较也绝不报复;并且我对每个同学的态度,均保持着初入校时候的诚、敬。慢慢地她们对我放松了,不再仇视了,进而对我很尊敬,这也许是尊敬她们的感应吧!这正是“敬人者人敬之;爱人者人爱之”的例证。

    发生疑问

    对佛教和佛学听的多了、看的多了、体验的多了,脑子的疑问也就跟着多了。例如在基础佛学所说的缘起法,所谓“诸法因缘生”,“四大和合”等,都有着根本上的不通。就拿人类、昆虫来说吧,如果说他(牠)们都是因四大和合因缘聚会而生,那么,为什么会生得这么巧呢?既有男女雄蜼之分;又有族类科系的分别,生理组织又那样精密,绝非“地、火、水、风”四大混合在一起就能够成功的。即使四大借着种种因缘和合成功,试想他(它)们的灵与魂又是那来的呢?既然讲因缘和合,就该想到原始,人及万物之原始始自何处呢?佛教从来没这个答案。再就因果轮回来说,也是无法立论基础的,佛教说一切众生皆因果相续、业业相报、轮转六道,永无止息。又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那末,一切众生最初都是性善呢?还是性恶呢?如果一切起初都是性善的,那就应该都是佛才合理。今佛教教义说,佛已超出三界,是不再受轮回之苦的。那么,这些苦的众生又是那来的呢?假如最初一切众生都是性恶的,但他们这些恶业又是以何因缘造作的呢?再说众生在这告恶业之前,大家都是一样站在同样地位才合理;也就是说,是佛、是人,大家最初应该都是一样才对;那么,六道转回中的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又是何时才分别出来的昵?轮回最初又是谁设立和谁管理的呢?一切众生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第一位的佛又是以什么因缘证的果呢?这些问题不但困扰着我,同时也难倒了历代辈出的高僧大德,因而佛教从来不谈人类和世界万物的原始。

    空与无我

    “空”和“无我”,在佛教也是永远搅不清的一锅粥,谈起来就是纰谬百出得吓人,他们说世间万般皆空,无论用什么方法均毫无所得,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当前的一切事实,例如他们穿的、吃的、用的,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是实有的,为了支持谬论的成立,所以他们又扯出了中道之论说,说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笔者按:凡是眼睛所看得到的一切均为色。)这句话等于说:“没有就是有,有就是没有,没有和有都是一样的,有和没有也是一样的。”像这样胡扯瞎缠的谬理,稍具现代知识的人谁肯接受呢?

    三坛大戒

    五十三(1964)年农历三月,经呈奉家师妙老和尚及学院当局之核准,赴基隆大觉寺求受三坛大戒。受了一个月的折磨,头上被烧了三个香疤,算是换来了一件粗布袈裟,一个化缘的瓦钵,和一个菩萨比丘尼的头衔。如果有人问我在戒坛上学到些什么,我可以老实作以下的答复:一、见到和尚大小都要跪拜;二、佛教事无论大小,应多注重形式,不必过问实质和功效;三、尽量向财多的居士们阿谀奉承,俾金钱源源而来,即使违背教义或禁戒亦在所不惜。

    佛学院毕业

    戒期圆满,回小庙×明寺小住了几天,即赶回佛学院继续未了的学业,于五十四(1965)年二月修业期满毕业。举行毕业典礼的那天,佛门四众弟子(和尚、尼姑、男、女居士)到学院观礼的非常多。我因为毕业成续是第一名,所以那天显得特别忙,受奖、拍照、接受访问等等,真烦累死人了。典礼后,同学们即开始整理行装分别赋归。

    我返抵小庙×明寺的当天,家师×妙老和尚除了表示欢迎我回来之外,并对我说:

    “你好好休息两天,过两天我分配点工作给你作,希望你能够学以致用。”

    我简单的回答了一个“是”字,就忙着做杂务去了。天知道什么叫做休息,还不是一天到晚忙着给他们洗衣、烧饭、做杂务。每天早上四点钟上殿做早课,我总是照例三点钟就得起床到大殿上准备妥当一切,然后到厨房去烧早饭。

    出家只为化缘

    第三天早饭后,老和尚拿了一本缘簿给我,吩咐我挨家挨户去化缘。天哪!让一个年轻女孩子去向人家伸手要钱,这该是多么羞人和为难的一件事呀!见了人我该如何开口呢?当时因为心理上事先没有准备,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特殊任务,惊得目瞪口呆,我急不择言的向老和尚说:

    “咱们庙里信徒的供养以及香火收入不是每月都盈余很多吗?还要化缘做什么?”没想到他冷冷地接口说:

    “钱!还怕多吗?”钱字他说得特别重,接着他又说:“我收徒弟是为了什么?告诉你!就是为了作这些事,我真不知道三年中你学了些什么?”我经他这么一激,不禁微怒,于是我就不客气的回答说:

    “托钵乞食我倒是学过,拿缘薄向别人伸手要钱,却没人教过我,我不会这一套。翻遍佛经也找不到出家人向民间要钱的记载,我只知道和尚尼姑不捉持金钱之戒律。”他听我语意坚强,也就改变了另一幅态度与语气,他温和地说:

    “唉!你怎么也不知道体谅我的苦心昵?我叫你出去化缘,还不是想弄点钱给你盖座小庙嘛,难道你愿意永远在这里受那对老夫妇的气吗?”我没接腔,接着他又说:“既然你一个人不好意思出去化缘,我明天到别的庙里去请一位尼师来,陪你一同出去化缘就是了。”他没等我回答可否,就匆匆地出门去了。唉!释迦牟尼佛教我们“舍悭贪、弃名利。”眼前却偏多悭贪好名的出家人,他说给我盖小朝!谁知道他搞什么鬼。

    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一位年约五十余岁的老年尼姑,她名叫×意。从她口中我得知她是很多职业化缘人中之一。她毫不保留地告诉我,每个佛教职业化缘人,可同时包办几个寺院的化缘工作。化来的钱,按不成文的规例可提三成作为报酬。遇到施主只捐十元八元又不愿留姓名时,这些钱就可以落入私囊了。因此,每个职业化缘人的收入都还不错,算起来并不比经忏鬼子们的收入差。

    第一天我随她跑了一整天,一共化了千余元。晚上交账时,她分到了三百元,我则分文未得。第二天又跑了一整天,我实在是跑不动了。所以晚上老和尚要我报告心得和检讨成果时,我很伤心地哭了。我之所以伤心,并不是因为我没分到钱,而是两天来我受尽了施主们的冷讽、热嘲,和看够了的白眼;同时也丧尽了人性的尊严和少女应有的矜持。最使我难过的是有一位施主以教训的口吻问我说:“只看见你们终年不停地化缘,却不见你们**和举办社会福利。”对于这些,×老尼姑却真有她的一套,她对施主们的白眼有若视而不见;对于冷讽热嘲恍如听而不闻,像她这种涵养境界,如果没有三五年的道行是不可得的,她不管对方如何疾言厉色,她总以那一套佛们化缘八股应之,好话说尽,嘴唇磨破不达目的誓不休。遇到这种场合,我只有低头的份儿,说起来实在惭愧,我连化缘都不会,真不配作天人师范。

    改作个免费下女

    老和尚见我尽哭不语,他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明天不要你出去化缘就是了。”

    这句话真如梵天纶音,我如获大赦,如释重负。于是我欢欣的顶礼(五体投地磕头)而退,老和尚以后真的没再叫我出去化缘。

    不要我出去化缘并不是我的福份,因为有更多的寺务在等着我去做。从早晨四点开始,一天到晚总是闲不着,烧饭、洗衣、洒扫、接待香客、供佛、侍奉老和尚烟茶(家师有香烟嗜好),一直要到晚上九点以后,才能拖着疲累的身于就寝。想想看,这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呢?为了修道了生死吗?此间并不是修行的道场,老和尚不但不懂佛法,甚至连早晚两堂功课也不会做,他所会的只是借着算命和非行家的经忏讨生活,有几次他还好意思要我学习算命看相,但均被我以违背戒律之理由拒绝。

    其实光这样辛苦,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我是会感到满足的。但是他们对我这个免费下女的劳动并不感到满足,平素不但得不到他们一句奖励的话,并且时常遭受虐待。我出家前身强体壮,经过这六七年的折磨,再加上平时营养不良,以致弄成目前体弱多病的身体(有出家前后照片为证)。世界上最苦的事莫过于病,我在庙中患小病是得不到休息的,在实在病重得卧床不起时,他们才会去买两包廉价的成药来给我吃,从来不去请医生诊视,因为那样要多花钱,总算我命大,每次无论是大病小病都让我拖过来了,不过目前我已经成了等待报废的机器了。

    我过去一直认为我受这些遭遇,完全是前生造业今天所应得的报应,等到果报受完,生活环境也许自会好转。于是我坚忍着等待这一天的来临,没想到好运没交,噩运却随之降临。

    险被污辱

    有一天,寺中只剩下了我和老和尚两人,我当时正在煮午饭,没想到平时道貌岸然的老和尚(此时已六十多岁),魔爪竟伸到我的身上,他突如其来的猛抱着我的后腰,我转过头来,他竟把一张充满烟臭味的嘴向我的唇上压下,受了惊恐的我,此时不知那儿来的一股蛮力,竟被我强力地挣脱了。我回头不顾后果的猛掴了他三个耳光,他在受掴之后,抚着脸退了两步,目露凶光狠狠的逼视着我,我气得混身发抖,泪流满面,更不停口地骂他“不知羞耻的地狱种子”。我本欲藉此立既还俗,因思及无论好坏,他总是我的法身父母,如果宣扬出去,双方颜面都不好看;再说当时并没有第三者在场作证,一旦张扬开来,难免被反噬我欲还俗而故予诬栽。最后我还是忍气吞声地吃下这个哑巴亏,自认倒霉算了。由于此一惨痛教训,我也看清楚了老和尚红袈裟后面隐藏着的一条狐理尾巴。

    此一事件发生后,很难得的他也知道羞愧,没敢再侵犯我,我也和没发生事故前一样照常作我该作的事。

    赶经忏是骗钱把戏

    五四(1965)年春老和尚的新庙落成了,定名为宝×寺,开光(揭幕)那天,特别向台北请来了一班经忏鬼子来放焰口,俾对信徒以广招徕。焰口一直到午夜十时左右才结束,这天我累得筋疲力竭,老和尚不但不体谅我,反而当众骂我招待不过。真是天知道,我除了暗自伤心之外,又能说些什么呢?

    新庙开光后,我比以前更忙了,旧庙忙完就到新庙去,新庙忙完就回旧庙来。不但要忙杂务,同时还不停地在外面赶经忏为老和尚赚钱。别人赶一天经忏,可以得到一百元新台币的单金(报酬),而我应得的一份单金,却全部归入了老和尚私囊,这些我倒不在乎,因为我自幼就不太喜欢用钱,我所最厌烦的是为死人拜忏,一拜就是一个礼拜,尤其本省规矩拜忏多至晚上七时开始,至翌晨六时才能休息,每天都是如此。自从我离开佛学院回来之后,一直在不停的为老和尚赶经忏赚钱。如果经忏确能渡魂、荐亡,再辛苫点也是应该的,我绝不口出半句怨言。然而,事实上经忏只是和尚尼姑们骗钱的花样,根本毫无效果可言,用“代食己不饱,代行己不到”这句话来譬喻经忏,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试想,亡人造了罪业,花钱请和尚尼姑们念念经,或者拜拜忏,就能消灭罪业的话,天下还有公道吗?奉劝佛门弟子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黑暗中的光

    环境越来越坏,我既不能安心修道,又得时时提防着老色魔的侵袭,我的精神苦极了。想看点消遣性的书刊也找不到,因为这座庙不但不订阅一般性的报章杂志,即使是佛教刊物也是付之阙如。因此,每次购物包东西回来的旧报纸就成了我的恩物,虽然只有一角,在我已如获珍宝一看再看。这并不是说我的求知欲特别强,而是我的精神太苦闷了。

    一天达慈法师(即第五章的作者夏炎)来访,正好老和尚下山不在,我就同他畅谈了一个上午,谈话内容大部份是宗教信仰问题。当他知道我这精神食粮极端缺乏之时,他答应经常寄些书刊给我,他没吃饭就因另有别的事下山去了。

    自此以后,达慈法师就不断地寄各种书刊给我,使我这块文化沙漠中,也现出了一点青绿。他寄来的书刊中,起初都是佛教刊物,慢慢的中间也夹杂一些基督教刊物,因为他是佛教“狮子吼”的主编。我以为这是他在百忙中的疏忽,误把和基督教交换的刊物寄了来,当时我并没在意。在这些书中,当我读了龚天民牧师写的一本“答妙贞十问”之后,我脑中起了很大的变化,我认为龚牧师对基佛两教的教义的比较,有非常深刻的研究,也很近情理,因之引起了我研究基督教的兴趣。于是我大胆的写信给达慈法师,最初我只是想试探他对宗教信仰的态度和对基督教之观感。当我获知他崇敬耶稣基督时,我方敢大胆和他讨论基佛两教之优劣,同时我也知道了他不断寄基督教刊物给我看是有意的。

    有一次他在信中写道:“耶稣基督具有伟大而崇高的德性,其博爱牺牲之精神,嫉恶如仇守正不阿的态度,随时随地为人服务,诲人不倦,不辞辛劳之毅力,最后他牺牲了自己,而完成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救赎工作,这一切都足使我们尊敬崇拜,我相信耶稣是一个模范的完人,也是一位真神,如果世人都能笃信其道,恪遵其教训,小则可以养成个人健全的人格,大则可以治国平天下,最后大家也都能进入天国之窄门。我们再看,基督教今天之发展情况,教堂林立,教士热心,各项社会福利事业不住的举办,姑不论其教义如何,就其目前兴盛气象,已足够我们羡慕和尊敬,何况他们传的是真道呢。

    回头再看看我们的佛教,尤其是今天的僧团,大多不注重道业上的修持,而只注重形式上的铺张,不注重实践力行,而只崇尚表面与空谈,在教义的实质上,也充满了矛盾与玄谈,僧尼们既不热心**度众生,更不热心社会福利事业,一年到头均以荐亡度鬼之经忏骗钱为生,更不然就是想尽种种办法向信徒们永无止尽的化缘,他们不但不引人入正道,反而导人入邪途(如焚烧金纸和阴厝、抽签、经忏等皆是)这种自甘堕落自甘下流的作为,我实在不敢苟同,我为佛教的没落悲哀……。”由这封信,我们可以看出达慈法师对耶稣基督和他的教会是如何的尊崇,对佛教是如何的厌弃,其实这也正是无数知识僧青年们一致的心声。

    豁然开朗获真光

    不久,达慈法师又寄了一本《新旧约全书》给我,翻阅之下不禁使我大喜过望,我真像进入了宝山一样,圣经中真是字字金玉,句句珠玑,我以前在佛教教义中所产生的疑问,现在我在圣经中完全找到了答案。佛教所说的万物皆因缘和合而生,不如基督教旧约创世记所记载:“上帝创造天地、初人、万物。”来得可信;佛教所说的因果轮回,不如圣经中所说的始祖亚当、夏娃犯罪被逐,而将原罪遗传给他们子孙及末日审判来得合理;佛教的“无我”更不如基督教的“忘我”容易使人接受,总而言之一句话,基督教不但优于任何宗教,我认为惟有基督教所行的才是正道。

    我自获得这本《新旧约全书》以后,即每天不断地查阅,有一天晚上,当我读到诗篇第一百十五篇时,我得到很大的启示,原来拜偶像除了违反诫命外,将来还要受和偶像同样的报应──痴、呆、聋、哑、残,多么可怕啊!诗篇一一五篇二至八节这样记载着:“为何外邦人说:他们的上帝在那里呢?然而我们的上帝在天上,都随着自己的旨意行事,他们的偶像是金的,银的,是人手造的,有口却不能言,有眼却不能看,有耳却不能听,有鼻却不能闻,有手却不能摸,有脚却不能走,有喉咙也不能出声,造它要和它一样,凡靠它的也要如此。”从此我才知道木雕泥塑或金属铸成的偶像,都是不可崇拜和信赖的,因为那样不但不能获福,反而因之受祸。于是,自那日起,我不再烧香拜佛,即使是活龙活现的老和尚,我也不敢再拜了,因为我已经知道那种愚行,是把上帝的荣耀偷来送给他们。

    后来达慈法师又寄给我一本基督教要理问答,内容我虽不完全了解,但是十条诫命、使徒信经、主祷文等我很快就会背诵了,每天早晚我也常用主祷文向天父祈求,这样一来我的心情竟然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轰动整个佛教界

    两个月后达慈法师突然还俗了,消息很快地就传到我的耳中,也轰动整个佛教。外面盛传达慈法师是由天主教两位年轻神父接出去的,我非常怀疑这一谣传的真实性,因为达慈法师曾和我讨论过敬拜圣母马利亚等的谬误问题,我深信他不会去信奉天主教的。又过了一段时间,才接到达慈法师的来信,由信中得知他已信了基督教归了主,并且已领受了圣洗。他的重生得救给我带来了无限欢欣与鼓舞,同时也为我开辟了一条重生之路,我钦佩他英明的提择,他将是许多尚沉溺在罪恶中的和尚们之表率和开路先锋,我深信开了心窍的和尚尼姑们,将会踏着达慈法师的足迹,陆续逃出罪恶的佛教,迈步走上永生的道路。

    被老和尚发觉

    我查经的历史已有三个多月,每次查经时都是紧闭着房门,所以一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过。虽然老和尚及常到庙里来走动的几位居士,对一向专心拜佛的我,突然不拜佛不烧香之行为,感到有些反常之外,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我,已是身在佛教心在基督了。虽然三个多月来,我祷告、查经一直都很顺利,也一直没被他们发现,但是百密终有一疏,有一天老和尚下山去了,两个小女孩也因事暂时离去,庙中只剩下我一人,正是一个安静查经的好机会,我竟大意的没关闭房门,没想到老和尚竟会中途折返,他悄悄着在我背后偷看,竟没被我发觉。当他看清我手中捧着是一本圣经时,他的人可发火了,他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我的额头高声骂道:“好一个刁滑的魔女,你竟敢把邪魔外道的经典拿到清净的佛地来读,你到底是何居心?你还不赶快到佛前去百拜忏悔!”

    我安详地回答他说:“基督教也是正大光明的宗教,宪法规定宗教信仰自由,我为什么不可研究他们的经典?”

    他高声叫着说:“别忘了你是佛教的尼姑,没经过我的许可,你就没有权力看外道的书。”我回答说:“我高兴看就看,谁也剥削不了我的自由。”此时他不再搭腔,竟气急败坏穷凶恶极的夺去了我手中的圣经,转身又强力的一脚踢翻我装书的纸箱,同时弯腰拣出了我所有的基督教书刊十余本。我急忙上前抢夺,结果被他狠力的把我甩了一跤,我连一本也没有抢到手,我急得哭喊着要他把书还给我,他竟置若罔闻,全部拿到空地焚毁了。此时我气得混身发抖,声言即日下山还俗不再做尼姑了,他疾言厉色地向我说:“还俗?没那么方便,我这又不是开旅馆,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软硬兼施连哄带骗

    我也没好气的说:“你想怎么样嘛?”

    他接口道:“不拿出三万元生活费,休想离此一步!”

    我说:“既然如此咱们就把账算算好了,你当初自己说每月给我三百元零用钱,要我替庙作事,如今七年了,你没给过我一分钱,七年来我替你赶经忏,每天赚一百元,一共赶了多少天,应该给我多少钱。不妨也算一算,我替你化了多少缘,应该分给我多少钱,也是有例可援的,这样算来,除了你要的三万元以外,该补给我多少钱,请补给我,况且我七年来吃的穿的都是十方信施供养的,并没有用过你老和尚私人一分一文,你凭什么要向我要生活费?当初我年幼无知,被你骗到这来,受尽了你的虐待,如今我已成年了,已经有了行为能力,一切均可作主,告诉你!强留我在此就是妨害自由。”我边哭,边诉说着。

    他见我态度强硬,恐吓已不生效力,进而他又想耍手段了,他一变刚才冷漠无情的凶态,温和的向我笑着说:

    “刚才我说的都是气话,千万别认真,你知道我一直是疼你的,只要你不还俗,不再看外道的书,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有机会你可以收两个徒弟,我年纪这么大了,也该退休了,我想明年把住持职务交给你,安静点,看你气成了什么样子。”

    我冷冷f说:“我已不是三岁孩子了,哭了,买块糖哄哄就好了。老实告诉你,现在我已经厌倦了青灯木鱼的寂寥生活,我已决心还俗了,请不要勉强我,以后我会感激你的。”我说完起身就走,他又赶到门前栏着我,嘻皮笑脸地说:“冷静点!别孩子气。”我却不予理会,坚持着非走不可。他见事已闹成僵局,多说也无益,不放我走又不行,于是他低声下气的说:“你回家住几天也好,等想通了再回来。”

    决心还俗不怕任何牺牲

    我没搭理他,仅穿着一套最破烂的罗汉衫(短僧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宝×寺。

    因为我有生以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所以返家后即卧病不起,头痛、心跳,食不下咽。虽然体力不支,我还是勉强撑持给夏先生(以前的达慈法师)写了封报喜的信。第三天他就老远的由新竹赶来看我,除了替我诊病之外,更到台北替我买了很多药品,晚间他临离去时,嘱我好好静养,并留下了一千元新台币给我做衣服和零用,因为他知道我家庭贫寒,父母无力为我购置俗家衣物。夏先生之热心实在感人。感谢上帝神奇地安排,让我在还俗之前认识了他,不然此时此地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还俗后又因他认识了西国教士安恩华牧师和龚天民牧师。这两位仁慈的牧师在精神和经济方面给了我很大支持,使我在蓄发和未获得工作之前,能够安定的生活,这样大的爱心实在令人感佩,我特别将他们的善行在此向读者们提出报告,以荣耀主的圣名,并求主赐福给他们。

    我还俗一周后,老和尚曾利用种种人事关系来劝诱我回去。最初是利用几位信徒,之后又请我以前在佛学院的同学轮流来劝说,但均未为我所接受。某同学在败兴之余,声言将请学院教务主任前来开导我,我也一笑置之。结果因她已知道了我的决心而没来,她只教别人传言告诉我,千万不要无端伤害佛教,所以我这篇见证,只述我的惨痛遭遇,并不多谈佛教见不得人的隐密。

    回首前尘如梦大醒

    回首前尘,如梦似幻,七年的尼姑生涯使我受尽了磨难与屈辱,也让我见闻了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佛教秘密。佛教的没落败坏是不无原因的,我们都知道佛教的最宗旨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但是今天所谓天人师范的僧尼们,大多不能行十善业,均只袭其名而不行其实,这种浪食信施的罪过,较诸不袭不行的唯物论者更甚一层。像这种身出家而心不出家拖泥带水的僧尼们充满了整个佛教,佛教如何能振兴得起来呢?我目睹佛教内部种种黑暗与腐败,同时心中对佛教教义又存有很多疑问,所以我对佛教的信心便日趋淡薄,我之舍佛归主,亦几经权衡考虑,决非意气用事,更非见异思迁。追求真理乃人之天性,我这样做,自谓不背向上求取真道之义,我自幼受佛教之栽培,今则归向基督,这样好像是“吃了隔壁谢对门”似的,其实不然,借用佛教一句话说:“生死事大”啊,我总不能永远让我的灵魂断送在黑暗的罪恶里呀!

    在两位牧师的安排下,我已参加了远东归主圣经函授学校,我欲藉在家养病和蓄发期间多明白一些主的道理。并随安牧师学一段时期的基督教道理,然后领受圣洗,成为一个真正的基督徒。

    *(吴恩溥按)作者归依基督后,起初因身体孱弱,卧病多时,而老和尚扣留她的随身证,多方留难。后幸困难解决,作者乃改习裁剪,投身社会,作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有作为的新女性。但愿上主眷顾带领她未来的日子,光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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