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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我

    〖一〗

    天亮了,有点凉。树叶上和草叶上的露珠,好像一只只晶莹的眼睛,绝望地望着慢慢升起来的太阳。一个个房顶上,冒出了淡蓝色的炊烟,烟轻轻向上摇,越摇,颜色就越淡了,形状就越模糊了,一直到摇高高的蓝天上,不见了。沉睡了一夜的一个犹太人的小村庄苏醒了,传来了开门声,鸡叫声,狗叫声和羊叫声,还有妇女夹着笑声的问候声。一个早起的犹太妇女打开了家门,一抬头,猛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年轻人,她吓了一大跳,刚问了一句:“你是谁?”一转身,就退回了屋子,并把门紧紧地关住了。

    隔了一会儿,她和他丈夫出来了,丈夫的手中提了根大棒子,大声地问道:“你是谁?来这干什么?”

    年轻人兴奋地喊:“爸爸,是我!妈,是我!你们的儿子啊。”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心里激动得就像怀了一个小兔子。

    “孩子,是你吗?”妈妈半信半疑地问。

    “是我,妈妈。我好了。我回来了。让我要回家吧。”那年轻人说话的时候,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寒冷,话音有点发颤。

    昨天深夜他就回来了。他几次想敲家门,但害怕惊动父母,还是忍住了,就在外面冻了一宿,衣服都被露水淋透了。现在,终于见到了父母站在自己面前,他浑身颤抖个不停。他说完了话,给父母磕了一个响头。磕完头后,他的头仍然贴在地面上,那一头乱发,从后面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大鸡窝似的。他的父母十分惊讶,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青年人一直在等待父母说一句孩子回来吧,但他跪了大半晌,腿都麻了,既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也没有听到父母向他走来的脚步声。于是他犹豫地抬起了头,胆怯地对站在门口的父亲说:

    “爸爸,你摸摸我吧,我好了。”

    他向着父亲伸出了双手,眼睛中包含了莫大的希望。

    父亲悲哀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可怜的孩子啊。爸爸在梦里都想摸摸你啊,可,可你怎么就得上了这个病呢。”他把大棒子靠着墙放好,摇着头看了一眼儿子,然后闭上了双眼。

    “爸,你别摇头啊。我没事了!好了!我真的好了,洁净了。不信你看!”儿子跪着向前爬了两步,父亲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咚”的一声,头撞到了门上。父子两人都楞住了。沉默,然后各自两步,儿子向后,父亲向前。

    儿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见自己从家门口的那棵无花果树上掉下来了,躺在地上大哭。爸爸光着脚丫子一下子就冲出了屋子,跑到树下就把自己抱起来了。“我的小宝贝,没事吧?哪儿疼?是这里吗?不是?那让爸爸摸摸。这里疼,好,好,爸爸给你揉揉,给儿子揉揉。”爸爸的手像太阳,是热的,有力量。

    儿子把头转向了母亲,他睁开了满是泪花的眼睛,充满了祈求的神色。他的嘴唇一个劲地颤动,脸都憋红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他绝望地喊了一声:“妈!”

    妈妈哭了,她用手一个劲地抹眼泪。她犹豫地向前跨了一小步,伸出了两只柔弱的手。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嗯”的一声,于是她赶快把胳膊缩回去了。她转过头来,用哀怜的目光看着丈夫。丈夫的脸上布满了阴云。母亲又看了儿子一眼,慢慢地低下了头,两只手抱在了胸前,像抱着一个小孩子一样,右手下意识地拍着左心房。

    “我的孩子!我的小心肝!快让我亲亲,快让妈妈抱抱。”母亲从接生婆手中接过了自己新生的儿子,热乎乎的嘴贴在了嫩乎乎的小脸上,亲个不停。她的目光像月亮一样清彻,她那纤细的十指,像月光一样柔和,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婴儿那柔软的皮肤。她摸一下,心就颤动一下。这孩子的皮肤可真好,怎这么嫩,掐一下就会掐出水的。

    “我命真苦啊,”母亲低声地抽泣:“我这双手现在还有什么用啊,连我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敢摸。”

    “阿爸,求求你了,你就让妈妈摸我一把吧,就一下。我真的好了。”儿子望着父亲,父亲难过地扭过了头,儿子那绝望的目光使他心酸。

    母亲哭出声来了。

    “妈,别哭了,儿子听说你的眼睛都哭坏了。是儿子不好。儿子犯了罪,得罪了上帝。但现在,上帝转过脸来看我这个在尘土中的人了,他不再对我发怒气了。他医治了我。爸爸,妈妈,我病好了,你们摸摸就知道了。都十个冬夏了,十年来孩子做梦老是梦到爹娘的手摸着孩儿。可这些年来,除了他之外,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并过我,孩子都不知道被人的手摸一摸是什么感觉了。”

    母亲哭泣得浑身发抖,她扑嗤一声坐到了地上,两只手攥成了拳头,一下下地咂在了自己的双膝上,嘴里不停地说:“上帝啊,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啊。我真是作孽啊!我在罪孽中怀上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我在罪孽中把他生下。上帝啊,我老了,你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

    “妈,儿子惹你伤心了。儿子真是罪孽深重。爸,儿子不该回来。儿子不洁净,脏,脏。我知道你们不能并我。但上帝怜悯了我,他不再对我生气了,你们怎么不信呢?”

    母子都在哭。父亲也落泪了。小院子里只有哭泣声。

    “天哪,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啊?这么惩罚我?就连我好了也没有人信。爸爸,妈,你们为什么生下我,让我遭这个罪!为什么啊?”

    爸爸又伤心又生气,低声对妻子说:“快完了。这孩子的脑袋全坏了。”

    “不!爸爸,我没傻!爸,我错了,孩子刚才不该那么说。我真的洁净了,你们看看我就知道了。不信,我往前一点,你们就看清楚了。”他跪着向前挪动了一下。

    “孩子!”父亲大喝一声。

    儿子和母亲都同时颤抖了一下。

    “不是爸狠心,儿子,你回去吧。祈求上主怜悯你吧,也怜悯怜悯你的老父亲和老母亲。我们不能违背法律啊。孩子,你要是真的洁净了,就先到祭司那里去,让他看看你的身体。”

    丈夫说完后,拉起哭泣的妻子,说:“我们回去吧,别人会看见的。”妻子不想动,她眼盯着儿子,充满了痛苦和困惑。“街坊邻居都要出来了,你还得让我拉你回去吗?”妻子不得不站起来,丈夫把她掺进了屋子里,关上了门。她想靠门站住,但她撑不住了,褪一软,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听到母亲的哭声,儿子大喊了一声:“妈妈!”就晕倒在地上了。

    他昏迷了好一阵子。

    他看到了沙漠中伸出了一双手。那手越来越大,变成了太阳。太阳落在了自己的脸上,胸上和手上。太阳落到了哪里,哪里就热了。太热了,太热了,自己身上的皮一层一层地脱落了,脱落了的皮肤变成了一股黑水,又脏又臭,可它流了不远,就渗到了沙子底下,不见了。哎,沙子怎么这么白,这么细呀。

    太阳不见了,沙漠也不见了。来了一轮月亮,月亮照在一个小村庄上。哎,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啊?月亮又白又圆,他一看月亮,心就安静了。突然,从月亮中飘来一个由白玉作成的大盘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无花果,橄榄,石榴,肉桂,葡萄。葡萄,个又大又圆,太好了,我最喜欢吃葡萄了。

    哎,从月光中怎么走出来了一个老妈妈,她穿着洁白的衣服,衣服放出了白光,但光是柔和的,一点也不刺眼睛。你要给我作衣服?是的,你的衣服太旧了。用什么作啊?云彩和月光。他惊奇地看着老妈妈从头发中拿出一个银针,采来了几朵云彩,用月光为线给他缝作衣服,一件又一件,全是白色的。孩子,你喜欢这件袍子吗,这是为你婚礼上预备的。老妈妈怎么成男人了?像爸爸。不,不是爸爸。你是谁?耶稣。对,是耶稣。耶稣伸出了一只手,噢,那手怎么成了太阳;耶稣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噢,这只手变成了月亮。耶稣摸我,太阳和月亮一起落到了我身上。怎么变了?阳光和月光变成了一只又一只笔,在我的心头上写字,一个又一个,数都数不清,哟,这些字怎么这么相像啊,原来都是一个字:爱。一个爱字上有一颗心,心,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小孩子,小孩子一个个都长出了翅膀,往天上飞。

    啊,耶稣的手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下子出来了这么多的手?好怪的手啊,怎么像我的手一样,跟鸡爪子一模一样?哎,这些鸡爪子怎么也都写满了字。让我看看,这个鸡爪子上面写的是什么。噢,这是个“恨”字。那个呢?是“厌恶”,还有“抛弃”,还有“谴责”,还有“罪”与“死”。怎么都是这么些字啊?

    怎么了,手都攥成了拳头?拳头还会说话?大点声喊:“我恨死你了!”“我讨厌你!”“离我远点!”“你怎么还不死!”“你死吧!你死吧!你死吧!”

    我死了。

    不,我不要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昏迷中的年轻人苏醒了。他出了一身冷汗,叹了一口气:“太可怕了。”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向家门看了一眼,这是我的家啊,我没进家门十年了。妈妈,你身体还好吗?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

    爸,妈,我走了。年轻人转过身子向村外走了。他刚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回头,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房子。他渴望哪怕有一个人站在门口能看着他离去,但是,他看到的只有紧紧地关着的一道门。他点点头,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楚。爸,我不怨恨你。有一天你总会再一次把儿子抱在怀里的。妈妈,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家里哭。妈妈,别哭了,有一天,儿子一定要跪在你面前,为你擦一把眼泪。

    年轻人转过身,又向前走了,刚走了一步,突然听到了门响的声音,他心头一喜,急忙转身,回头。看了又看,却谁也没看到。他苦笑地自问,刚才是幻觉吗?

    年轻人慢慢地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家家都升起来了炊烟,狗叫声更欢快了,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么遥远。路上没有行人。哎,大家都干什么去了?走着走着,他看到了村口的那棵橄榄树。它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了。他的心突然又激动了,当年,他跪在橄榄树前哭泣的时候,那棵小橄榄树还没有他现在高。

    “孩子,你听着,你是一个不洁净的人,”长着白白的长胡子的拉比一字一句地对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说。“不是乡亲们厌恶你,和你过不去,是上帝厌恶不洁净的人。祭司已经定你为不洁净了。经上说了,身上患有麻疯病的人,要撕裂自己的衣服,披头散发,遮盖上唇喊叫:不洁净!不洁净!。在你病没有好之前,你要一个人住在村子外面,你不能再进到这个村子里了。你要是越过了这棵橄榄树,谁都可以用石头把你打死!”

    小男孩跪在橄榄树前哭泣。小男孩的妈妈也站在人群中哭泣,这人群离那个男孩有二、三十步远,以至于拉比得大声地对小男孩喊话。

    “把你的帽子摘下来,从此以后你不可以戴帽子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

    不!不!拉比,可怜可怜我吧。我头上掉了好几个大疤拉,头皮的肉白里带红,太难看。就让我戴着这个破帽子吧,它是我妈妈缝了好几天才缝好的。小男孩瞪大了绝望的眼睛望着远方的人,但眼泪流出来了,他看不清楚前面的是人影还是树影。

    “你怎么还不摘下来!马上摘下来吧。好,摘下来了。你听着不准……!”

    当小男孩用颤动的手摘下来那顶小破帽子时,他的头晕了,他听到的只有一个又一个的“不准!”等到他稍微清醒一点,他胆怯地问,“我可不可以和人说话?”

    “大点声!”

    “我可不可以和人说话?”

    “不行!”

    “和我爸爸妈妈说话也不行吗?”

    “不行!”

    “看人呢?”

    “不行!”

    “要是人看见我了呢?”

    “你赶快退到六尺以外,并要大声喊:不洁净了!不洁净!”

    “不洁净。”依在大橄榄树上,年轻人觉得这些年好像就是一场恶梦。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独自一人在荒郊中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妈妈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他又饿又害怕地躲在小橄榄树下。小树,你害怕吗?你妈妈在哪里?天渐渐黑了,他紧紧地搂住了小树。还是害怕,于是,就一个劲地跟树说话。正在他和小树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远方传来了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大,是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的。他好像已经看见人影了,就在这时,他想起了禁令,于是大声喊:“不洁净了!不洁净!”

    他听到了哭泣声,“孩子,你不要喊了,是妈妈。妈妈给你带来了几个饼子,你等一会儿快来拿吧。”

    “妈!”小男孩哭泣了。

    妈妈走远了,他还在黑暗中寻找母亲的影子。

    他边吃饼子边哭。他伤心,他更感到恐怖,无边的黑暗变成了野狼,野狗,它们一个一个地向他扑来。他只好不断地喊:“不洁净了!不洁净!”直到他困得再也支持不住了,躺在野地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得老高了,他被阳光刺醒了。怀揣着母亲留给他的饼子,他在野地里漫游。刚走不一会儿,他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人来了,于是他大喊:“不洁净了!”一只小兔子“嗖”地一声跑进了草丛中。

    喔,是小兔子,吓了我一跳。对不起,小兔子,我吓了你一跳。你不要怕?我不会害你,我这里还有饼子,你吃不吃?小男孩掰开了一点饼子,悄悄地放到了石头上,然后,轻轻地向后移动。他两眼盯着小兔子。小兔子犹豫了一会儿,从草丛中露头了,试探地走向了食物。小男孩高兴地说,吃吧,吃吧,是我妈妈做的,可好吃了。他向前移动了一小步,小兔子立即不吃了,竖起了两只大耳朵,紧张向四周张望。好,小兔子,你不怕,我不动了。你真好,不要怕,我不动了,你就这么陪着我好吗?你要走了?看你妈妈去了。你还能来看我吗?你放心,下一次你来了,我就再也不喊不洁净了。

    小男孩的眼睛还盯着草丛。

    啊,脚步声,小兔子,你又回来了。啊!人!一个,两个,三个人!

    “你为什么不喊不洁净?!”

    “快离我们远点!”

    “再远点!不行,再远点!好了。你要是再敢向前走一步,我们就打死你!”

    打死我?你们。你们用手打吗?打在我身上?真的吗,打吧,我求求你们了,打我吧,你们就是用手把我打死了,也比不理我、讨厌我、避着我好多了。

    “哼,我的手才不并你这个不洁净的家伙哪。”

    “我用棍子打你!”

    “离远点!我可要扔石头了!”

    不─洁─净─的─家─伙。

    我是不─洁─净─的─家─伙。我的名字叫不洁净?大家都叫我不洁净的。我想大家说的是对的,我的确不洁净。我是被诅咒的。我还算是一个人吗?不。像我这样不洁净的人不能算人,所以,你们把我当成了死人。自从我得了病,我就死了,我是在等死。可你们为什么命令死人必须撕裂衣服,披头散发,见到人就喊不洁净呢?

    其实不用你们厌恶我,我早就厌恶我自己了。这么多年我从来都不到水边看看我的脸是什么样子的。不看我也知道,我丑陋,不像个人。但你们既然不把我当成一个人,为什么又不肯把我当成野兽呢?当成羊,当成狗,当成驴子也行啊。

    不可以!

    为什么?噢,我明白了,羊啊,狗啊,牛啊都是属于可以被摸的东西,而我不是。

    我是什么?

    不洁净!一个不洁净的东西。对,我是一个东西,一个脏东西,一个令人讨厌的脏东西,一个给人带来灾祸的坏东西。

    耶稣,你为什么竟然愿意把我这个脏东西变成一个人呢?

    耶稣,你伸出了手!

    〖二〗

    耶稣到处传讲天国的福音,加利利的一带他都走遍了。有一次他在黄昏时路过了一个小山冈,就听到从老远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噢!噢!”好像是人的声音。耶稣和他的几个门徒都停下了。耶稣吩咐后来改名为彼得的西门去看看。

    一个低着的头从一棵大树的后面探出来,只见一团乱发。西门问:“是你喊吗?”

    “噢,噢,”那人还是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不清楚。

    “你过来啊。”

    “噢!不洁净了!不洁净了!”那人捂着上嘴唇嘟囔。

    什么?是个麻疯病人!西门赶紧后退了两步,几乎要撞到了同伴约翰的身上。约翰皱着眉头看他,那眼神似乎在说,西门,你看到鬼了。西门什么话也没解释,拉着约翰的手赶快就往后退,退到了耶稣身旁,就对耶稣说:“主啊,快离开这个地方!”

    “怎么了?”耶稣惊讶地看着西门。

    “不洁净!”西门紧张地用手指着树丛。

    “不洁净,”耶稣看着西门慢慢地说

    “那是一个大麻疯病人,吓死人了,像鬼似的。”西门心还是咚咚地跳。

    耶稣没有动,他的表情很痛苦,对西门说:“不要怕,你把他带到我这里来吧。”

    “我?”西门问。

    “是你。”耶稣回答。

    西门不情愿地向前挪动了,离那人大老远的就停住了,大声喊:“喂!你过来吧,我们夫子要见你。”

    麻疯病人快走了两步,紧接着跑起来了。可他刚刚跑了六、七步,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不洁净的人,就一下子停住了,并且习惯地高喊出:“不洁净了!不洁净!”看到四周没有什么反应。没有尖叫声,没有跑步声,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一步一步向耶稣爬去,石头硌到了他的膝盖,他没有反应,出血了,他没有知觉。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他,有一股臭味传过来了,令人恶心得喘不出气来。耶稣还是一动不动,他的门徒们谁也没敢动,但都悄悄地挪到了耶稣的后面。那麻疯病人在离开耶稣七、八步远的地方,又停住了,他知道那是个界限,是他绝对不可逾越的。

    耶稣紧紧地盯住了病人,脸上充满了痛苦和同情。

    麻疯病人张口要说话。他刚要说,突然意识到了那个古老的禁令:他是不可以主动和别人说话的。再说了,他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都不太会说话了。他喉咙上下动,咽口水,嘴唇巴嗒直动,可就是说不出话来。他急得一下子出了满头大汗,眼球都快蹦出来了。情急中,他什么也不顾了,大喊一声:“主!”

    喊出了这一声后,他平静了,眼泪流出来了,悲切地说:“主啊,救救我吧。如果你肯,必能使我洁净了。”

    耶稣向前迈出了一步。那病人跪着向后退了一步。耶稣温和地说:“年轻人,不要怕。”

    年轻人?麻疯病人心头一怔。耶稣把我看成一个人,看成一个年轻人。可我这副恐惧丑陋的面孔,哪里有什么青春。我要洁净!

    我要年轻!我要成为一个人!他伤心而又感动地重复着说:“主啊,救救我吧。如果你肯,必能使我洁净了。”

    耶稣继续向病人走去,一步接一步,那脚步声虽然很小,但在病人听来,却像春雷滚滚,他心中的坚冰被撕裂了。但他还是不敢抬头,两眼只看着耶稣的脚:那是一双普普通通的脚,干活人的脚,常走路的脚,皮肤很粗糙,筋一根一根地鼓起来了。坚实,有力,朴素。有这样两只脚站在大地上,大地就坚实了。

    耶稣看到了病人心中的自卑、痛苦、绝望和孤独,他动了慈心,伸出了手摸着年轻人的头说:“我肯,你洁净了吧。”

    耶稣的门徒惊讶了,从来没听说一个拉比摸过麻疯病人,那可是一种最不洁净的行为啊,就跟摸尸体一样,都是被严厉禁止的。

    那年轻人像触了电一样,浑身上下猛烈地颤动。多少年了,没人摸过他,他已经忘记了被人抚摸的感觉了。再加上病,他已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觉了,就是被刺扎着了,他也感觉不到什么。但现在他有感觉了。当耶稣的手在他头上的时候,他感觉就好像吃了一大把熟透了的野葡萄似的,很甜,但也有点酸,也许还有点苦涩。他慢慢抬起了头,他看见了耶稣的眼睛,鼻子和嘴,还有耶稣那慈祥的微笑。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人,都忘了人是什么模样的了。但今天,上帝使他又一次看到了人,而这个人竟是耶稣。麻疯病人喃喃低语:“人、人、人。”

    病人向耶稣磕头了,一个,又一个。“嗷,疼死我了!”他不自觉地喊出了声。原来他的头并到了一个小石头上。啊!我洁净了。我的身体洁净了。我能感觉到疼痛了。疼!痛!太好了。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两只手。他的手刚一伸出来,就感到耶稣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他,扶他慢慢地站起来了。他看看自己的身体,那些一块一块的斑点没有了,脓包不见了,胳膊上、大腿上的皮肤亮了,弯曲的十指可以伸直了。他又看看耶稣,耶稣还是那么慈爱地看着他,他又看看地上,从自己皮肤上脱落的脏东西白花花地一片。“主,你使我洁净了!”

    旁边的门徒低声议论。

    耶稣离开之前,严厉地告诉他:“你千万不可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你只要去给祭司检查,并且照着摩西所规定的,为你得洁净献祭,好向大家作证。”

    但他还是忍不住把这个消息传开了。结果,人们都来找耶稣看病,以致于耶稣不能再公开进城,只好留在外边荒野的地方,虽然如此,还是有许多人从各处赶来找耶稣。

    为了这事,他后悔了好长时间。他后来对彼得解释说:是我错了。我没有听主的话。我太激动了,我想叫人都知道我好了。可没人信,我自己的父母都不信,我的腿都跪麻了,他们还是不信。我错了,我为什么那么在乎人对我的反应呢?过去,我在大家的眼睛中已经死了,就让他继续死下去吧,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因为无论人们怎么看待我,无论我的过去怎么污秽,耶稣还是向我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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